临安街头,细雨朦胧,来往行人稀疏。
厉尘澜在街头匆匆行走,一路经过铜镜店、糖饼铺子、绫罗居、臻宝轩这些店铺,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上心头。
他满头大汗,喘息连连,焦急地举目四望,可惜又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。
突然,一名白衣女子的背影在人群中忽隐忽现。厉尘澜面上一喜,不顾一切跑上前去拉住对方衣袖。对方缓缓回眸,却是位面容陌生的女子,厉尘澜失落至极。
闪电划过天空,粗大的雨点瞬间落下来,他快步跑进亭中。
早已在此躲雨的白素贞此刻神思恍惚地望着雨幕,曾经在这里和墨青重逢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。
白素贞嘴角勾起一抹苦笑,物是而人非,心痛却不敢言悔。
“你是……”厉尘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白素贞心神巨震,她愕然转身,见厉尘澜满头不知是雨是汗,喘息未定的立于身后。
“尘澜……”
厉尘澜脑中突然剧痛,眉头紧蹙,“你……你认识我?”
白素贞有些悲戚地点头,“你……还记得我吗?”
厉尘澜忍不住以手抚额,神情痛苦,“我应该记得的……但是我……”
白素贞见他言语间努力忍受痛苦,心中着实不忍,转过身要走。
“前尘往事不可追,何苦多费思虑。”
厉尘澜痛苦摇头,“不、你别走……别走!”
“我、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……”厉尘澜努力回想,突然痛苦地抱住了头。
看着厉尘澜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神,她心中剧痛,眼泪扑簌簌落下。
厉尘澜痛得身体一震,眼神痛苦地喃喃:“对不起,我自醒来后便丧失了一段记忆,无论我如何去想都忆不起来。”
白素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厉尘澜,她眼含痛泪,“想不起来就别想了。”
厉尘澜以手扶额,强打精神道,“我听阿容说,我们是夫妻?”
白素贞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,默默点头。
见到她痴痴的样子,厉尘澜皱了皱眉,“对不起,我只要一想到关于你的事,便头痛欲裂。”
白素贞心疼地道:“那就不想也罢。”
厉尘澜目光灼灼地望着她,“姑娘,求你,把我们的过往说给我听。我们当初是如何相遇,又如何相识,是怎样定情,又如何成婚?”言毕,厉尘澜痛苦地以手捂额。
白素贞眼里闪过一刹那的光彩,又旋即熄灭。
她口气冷硬,摆出拒人以之千里之外的样子,“过去的就别问了,不必徒增烦恼。”
说完,白素贞缓步离开。
“姑娘……” 看着白素贞绝决的背影,厉尘澜只觉莫名心痛,“等雨停了再走不迟。”
白素贞停住脚步,一滴泪自脸颊滑落,她做了个深呼吸,没有回头看厉尘澜,也没有回答,慢慢地离开了湖边。
雨雾中,厉尘澜恋恋不舍地看着白素贞的背影,忽然眉头紧锁,却头痛加剧。
雨停了,风未止,不知不觉,天已黑透。
白素贞缓步走在白府的院落之中,她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,回屋找到厉尘澜做的孔明灯,她的手微微上举,孔明灯自她掌心徐徐升起。
尘稷山定风殿里,正靠窗凝望夜空的厉尘澜,目光落在一盏飘起的孔明灯上。
厉尘澜不知为何,总觉得自己也曾在这样的夜幕下,为一个人燃灯三千,盼她平安。他心中一动,意外打翻了案几上的木匣。
木匣里一张画卷滚出,缓缓地在地上展开。
厉尘澜刚要仔细端详,手中的茶盏倒扣在了画上,画像中,女子一袭白衣,但面部的轮廓却被水晕染开,看不清楚面目。
厉尘澜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幅画,朦胧中,似有一女子盈盈向他走来,耳边似乎有十分关切的女声。
尘澜……
厉尘澜头痛欲裂,他怔怔地伸手,临摹着画中人的轮廓,最终手落在了那画中人身上的白衣之上。
屋内烛火燃尽,窗外由夜转明,窗台的一盆花迎着阳光摇曳。
司马容端着一碗粥推门走了进来,抬头便看到了正伏案而眠的厉尘澜。
他走上前,刚想搀扶厉尘澜,却看到了案几上的画卷,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。
朦朦胧胧间,厉尘澜的意识一路寻找着白素贞,不知不觉便又来到了西湖。
一声惊雷划过天际,天空乌云密布,淅淅沥沥地雨落了起来。
厉尘澜连忙朝着码头奔去,“船家,等一下!”
一艘乌篷船正要驶离,船家看到厉尘澜挥手,停下了手中的动作。
厉尘澜道:“雨大,可否借船一避?”
船家冲船内之人道:“下雨天是留客天,姑娘,不如咱们便在这儿候上一会儿,也好让这位公子避一避雨。”说完,船家招呼厉尘上船。
厉尘澜抖了抖身上的雨水,掀帘往船舱内走去。就在帘子掀开的瞬间,他愣住了。
船舱内,白素贞缓缓抬头,二人四眸相对。
细雨连绵不绝,乌篷船中,厉尘澜与白素贞相对而坐。
白素贞斟了一杯茶,推到厉尘澜的面前,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。
“你——”
两人同时开口,却又同时闭嘴。
白素贞终是先开口道:“你的头还疼吗?”
厉尘澜点了点头,“只要忆起往昔,便觉疼痛难忍。”
白素贞黯然盯着茶杯道:“那便不要去想,不记得的事情便是不重要的事。”
厉尘澜盯着她,急切道:“若不重要,为何我每每看见山色空濛的西湖雨景,便有怅然若失之感?我到底忘记了什么?错过了什么样的前缘?”
白素贞凄苦一笑:“今日的一场雨,舱内的一杯茶;萍水相逢,流水落花,明日便了然无痕。这便是前缘。厉门主何苦执着。”
她偏头看向窗外,船舱之外,雨过天晴。
“雨停了,我要走了。告辞。”白素贞甩开厉尘澜要阻拦的手,掀开船帘走了出去。
“姑娘!”
厉尘澜焦急地喊了一声,白素贞却再也没有回头。
梦醒,厉尘澜伏在案前,出神地望着那醒目的画卷。
司马容试探着问道:“尘澜可是想起了些什么?”
厉尘澜麻木地摇了摇头。
司马容看着他这般失魂落魄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司马容担忧道:“尘澜,最近你的心魔可有复发?”
一旁的厉尘澜神色变了变,他试探地问:“阿容,我的记忆……和心魔有关吗?”
司马容叹道:“唉,谁也不曾想到,素贞救得你与招摇性命本是件好事,奈何你心魔缠身记忆全无。”
“素贞……”厉尘澜微微蹙眉,“原来她叫素贞。”
司马容看厉尘澜怅然若失的表情,语气也放软了几分,“尘澜,素贞是个好姑娘,也是位好妻子,你一定不能辜负她。”
厉尘澜痴痴地抚摸着画中的女子,“能跟我说说吗?她的事,我们的事。”
记忆的卷轴随着司马容的娓娓道来铺陈展开,沉甸甸的重量仿佛跨越了千年,在心中萦绕着,久久不曾散去……
脑海中,有人护着他避过那么多厮杀走过那么多绝境,有人即便血落满地也依旧没有放开他的手掌,有人说他的眼睛像星空一般漂亮,有人撑着纸伞为他遮风挡雨。
厉尘澜目光落在了画卷上,他眼前顿时浮现了一张精致的面容来。画中的人影清晰起来,渐渐变作了白素贞的眉目。
“素贞……对不起!”无数记忆涌上心间,厉尘澜终于想了起来。
司马容身形一顿,望向厉尘澜。
厉尘澜眼中全是深情,一滴泪自眼角滑落。
其实白素贞不知道,她才像是他黑暗生活中的那片星空,闪着星光,带着无尽的美好,令他沉醉且着迷。
只要知道她在,荒漠一样的生活,霎时就变得稍微有趣一点了。
真庆幸,时至今日,他和他,还可以有日后。
定风殿外,白素贞站在窗台的阴影里,远远地注视着里面的人。
豆大的烛火在他的双眸中燃烧,雕琢般的侧脸专注而认真,看起来颇有些沉静美好。
白素贞看在眼里,目光中满是爱恋和哀伤,情不自禁地向门口走去。
她痴痴地站在门外,眸中有泪,喃喃道:“尘澜……我真的好想你。”
虚掩木门吱呀一声无征兆被推开,显出厉尘澜冷肃淡漠的眉眼。
白素贞红了红眼圈,道:“你……”
厉尘澜上前,抱住白素贞的一刹那,心一痛,失而复得的悲恸之情难以自抑。
“对不起,我的记忆回来得太迟了。”
白素贞站在厉尘澜的身前,手缓缓地虚抱住他的腰,头也虚虚地靠在他的胸膛上,一滴泪自她的脸颊滑落。
“尘澜……”
白素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厉尘澜,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动,眼眶渐渐湿润。她随即拉下他的脸庞,踮起脚在厉尘澜的唇上落下一吻。
厉尘澜一怔,见她脸红要退走,将她搂住,加深了这个吻。
晚风轻送,风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花香,天幕下,星子闪亮。
天光破晓,厉尘澜正用胭脂为白素贞点唇,屋外忽然传来了司马容的敲门声。
“尘澜,起了没?”
白素贞有些羞恼地示意厉尘澜快去开门。
司马容等了许久,走了进来一看,大吃一惊。
白素贞脸上一红,嗔怪地看了一眼厉尘澜,随即上前施礼。
“西山主别来无恙。”
司马容微笑着上前,“素贞与尘澜能够再得圆满,当是我万戮门第一大喜事。”
白素贞扑哧一笑,“真要说喜事,也应该是晗光与沈楼主喜结连理,招摇重回万戮门。”
厉尘澜心中大石落地,将她揽入怀中,“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,谢谢。”
司马容摇了摇头,“晗光的寒疾能够治愈,招摇能起死回生,都是多亏了素贞的灵丹,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。”
白素贞笑得温柔,“西山主怎么这般见外?万戮门就是素贞的第二个家,你们都是素贞的亲人,素贞又怎么能见死不救呢?”
厉尘澜点了点头。
司马容感动,却又有些不敢相信。
“好极好极!万戮门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,三喜临门,今夜定要不醉不归。”司马容说完这才满意地离开。
厉尘澜拉住了她的手道:“这一次,我再也不会放开了。”
白素贞听到厉尘澜的告白,忍不住捂唇偷笑。
厉尘澜将她拥入怀中,“我命途多舛,唯独关于你,方能有一丝幸运。”
白素贞又不死心地问:“可人妖殊途,你怕不怕……”
厉尘澜摇了摇头,“我愿为我的妄念葬身,纵使灰飞烟灭。”
白素贞听到这里,露出了羞涩喜悦之色,靠着他的胸膛,期许道:“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陪伴彼此,长长久久,直到老去。”
厉尘澜点头,脸颊摩擦着她的发顶,“会的。”
关好门,厉尘澜紧张地拉起白素贞的手抬高,前前后后转着圈看着。
“素贞,你可有哪里受伤?”
白素贞笑着任他检查,“无碍,可放心了?”
“如何放心?我特意去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洞,你可要去……修炼一番?”
白素贞扑哧一笑,“这修行之处,可讲究着呢,不是人迹罕至就行的,必须是集天地灵气,日月精华之所在才行。”
“何为天地灵气,日月精华之所在?”
“需有山有水,山青水秀。山中需有九十九峰二十四岩,这才能遍纳九十九龙之阳刚,汇聚一方灵地。”
“这样的地方该去哪里找?”
白素贞看他认真的样子,故意吓他道:“就是因为这样的洞府难寻,妖类的修行才难有进益。所以,才有那么多妖靠食人精血来提升修为。尘澜,你真的不怕?”
看着白素贞期待地看着自己,厉尘澜淡淡一笑,把眼一闭。
“若能有益于你,只要我有你尽管拿去。”
白素贞怔怔地看着闭眼的厉尘澜,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动,眼眶渐渐湿润。
日出日落,又是一天。医不医锁门打烊后,厉尘澜和白素贞携手回到家,便看到门口郑重其事站着琴芷嫣和小青。
白素贞看着堵在门口的两人,不解道:“小青,芷嫣,我们回来了。你们俩这是……”
小青道:“姐姐,我帮你们烧了热水。你俩回去好好洗洗……”
一旁的琴芷嫣咳嗽了一声,拉了拉小青的袖子,却被小青白了一眼。
屋内,脸盆架上的陶盆上搭着一条毛巾,几片柚子叶在热水里飘荡。
白素贞道:“小青郑重其事,就为了这个?”
厉尘澜笑道:“柚子叶驱邪避秽。”
白素贞领悟地点头,认认真真绞干毛巾递与厉尘澜。
厉尘澜突然打趣:“素贞,你说朱砂糯米皆可辟邪,小青为何偏偏选了柚子叶?”
白素贞像是想到什么,忽地脸一红,娇羞不语。
厉尘澜握住白素贞的手按在水中,轻轻搓洗白素贞的手指。
皎洁的月光下,临安上空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,整个临安笼罩在一片静谧祥和中。
一团黑气却盘旋在定风殿房顶,它窥视着白素贞,又贪婪地望着与她比邻而眠的厉尘澜,伺机而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