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素白

枫树已经变作了一片深红色。临安路上的行人，已经穿起了厚棉衣。

距离南山主顾晗光迎娶观雨楼楼主沈千锦，一个月匆匆而过。

熙熙攘攘的街道上，医不医门口站着乌泱泱一片人。沈千锦闻了一下药材，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，她干呕了几下，吓得顾晗光忙扶她坐下，担心急了，“千锦，你怎么了？哪不舒服？”

沈千锦摆摆手，“没事，可能是最近累着了。”

“只是累了？”顾晗光倒了一杯茶给沈千锦，“你要是觉得不方便，我让素贞过来给你看看。”

沈千锦不想小题大做，她喝了一口茶道，“不用了，没什么事，休息一下就好了。”

顾晗光还是坚持要请白素贞，沈千锦为他废了功法，若再有什么闪失，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。

晚膳摆好后，西山小院一大张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，准备用膳。

沈千锦看着满桌的菜肴，却毫无胃口。

顾晗光在一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，他这一个多月都在精心照料，怎么沈千锦还会胃口不好？

顾晗光有些自责，给沈千锦盛了一碗小米粥，“千锦，你尝尝这个。”

沈千锦点头，拿勺子吃了一点，还好，不怎么想吐了。

顾晗光放心些，“西山主，麻烦做些清淡些的送来，千锦不习惯油腥气太重的东西。”

顾晗光刚才的举动司马容都看在眼里，此时，他淡淡笑道，“好。”

用完膳后，顾晗光想去请白素贞，但沈千锦不让，她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。

又过了几天，沈千锦的气色红润了不少，就是时不时的想吐，顾晗光还是去请了白素贞，白素贞来了之后，先是给沈千锦把脉，待把完脉，顾晗光焦急的问道，“怎么样素贞，千锦可有哪里不妥？”

白素贞收回把脉的手，笑吟吟道，“晗光不必担心，是喜事。”

顾晗光一愣，随即狂喜，“喜事……？难道？”

“不错，恭喜晗光，沈楼主这是有喜了。”

顾晗光手足无措，“有喜了？千锦，有喜了！”

白素贞道：“晗光，外面凉，你先把沈楼主送进屋里吧。”

顾晗光忙不迭点头，他小心翼翼地抱过沈千锦，朝屋里走去，白素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，无声一叹，跟了进去。

顾晗光和白素贞二人说着话，谁也没有留意到，一缕黑气自厉尘澜的屋子里飘出，跟在了顾晗光身侧。

因白素贞法力高强，又戒心重，那团黑气无法入侵两人屋子。

夜里，那团黑气飘过墙头，爬进了顾晗光夫妇的卧房内。

沈千锦被困在梦魇之中，在床上辗转，她满头大汗。一缕黑气悄悄地自床沿，慢慢地钻入了她的腹部。

夜深了，四下里寂静无声。躺在床上的沈千锦，忽然睁开了眼，眼中一片赤红。

她直直地坐起身，身形僵硬地走出院门。

就在身后，顾晗光机警地跟着她出了门。

君心楼内，纸醉金迷。一些客人抱着妓女，喝着酒，一副醉生梦死之态。这些人身上，透出缕缕的黑气，蒸腾而起朝着屋外飘去。

沈千锦闭着眼，吸着这些凶煞怨气，露出了陶醉之色。

在她的腹部位置，心魔得意地探出了头。

沈千锦张口，吐出的却是心魔的声音，“贪嗔痴恨爱恶欲，多一些，再多一些……”

顾晗光在街角，看着这一幕，满脸震惊难以置信。

想到昨夜君心楼之事，顾晗光心烦意乱没有去医不医坐诊。他坐在案前，眉头紧锁，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写写划划。

案几上，他用指头写下了个“魔”字。

咚咚咚。门外响起了敲门声，白素贞连忙起身开门。

“请进。”

沈千锦推开门，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。

见到她，白素贞微微皱眉，“沈楼主怎么来了，晗光没陪着你吗？”

“晗光有他自己的事要忙，这汤是我特意送给素贞你的，感谢你为我忙前忙后。素贞，你趁热喝。”

白素贞看向那汤碗之中，却见那碗中沉着几截蛇骨，脸色顿时一黯。

“这蛇汤最是滋补，素贞，你尝尝。”

沈千锦将汤往白素贞的面前推，白素贞手一挥，那汤碗顿时摔落在地，沈千锦“啊”地一声尖叫。

听到尖叫声，厉尘澜和司马容纷纷冲了进来，便看到沈千锦委屈地站在一旁，低声啜泣着。

“都怪我不好，打翻了汤碗，不关素贞的事。”

厉尘澜看到地上的蛇汤，眼中现出不耐与厌恶之色，“素贞向来不喝这种汤，以后不要端这些东西到她面前。”

“对不起……”沈千锦委屈地看着他，她咬着唇，满眼哀怨。

司马容安慰地拍了拍沈千锦，“都是一场误会，沈楼主也是一片好心，看在晗光的面上，不知者无罪。”

厉尘澜低声道：“沈楼主身怀有孕，还是快些回去吧，也省得南山主担心。”

沈千锦视若无睹，“厉门主，素贞，今日午膳我准备了全蛇宴，你们不会不赏脸吧。”

白素贞听到这话，忍不住一阵反胃，但却还是努力压了下来。

厉尘澜沉着脸道：“沈楼主，中午我和素贞要去西湖散心，打算在外面用膳。”

“可我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早上……”

厉尘澜不想多说，拉起白素贞便走，“留给南山主享用吧。”

沈千锦在后面喊道：“素贞，我打算重新整理百草堂的药匣，素贞晚上可有空到场我们商议商议？”

白素贞道：“沈楼主安排便好。”

沈千锦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，眼底的算计之色一闪而过。

夜晚的百草堂，只有烛火发出幽幽的光，看起来显得阴森可怖。

白素贞听说沈千锦叫她，只身来到百草堂，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大堂内的沈千锦。

沈千锦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，显得愈发苍白，“素贞你来了，进来吧。”

白素贞推开院门，踏过青石板铺就的地面，转过药柜前的台面，她正要将药材取出时，沈千锦握着烛盏的手微微一转，触动了烛盏上的机关。

几支箭立刻从药匣之中弹射而出，直冲白素贞的面门。

白素贞急退而去，在空中翻转身子，避开那炸开的暗器。

一阵黄色的雾气自空气中散开。

白素贞惊声道：“雄黄箭？”

“呵，你这妖孽还不束手就擒！”

沈千锦将大堂内垂着的帷幔一扯，屋顶之上立刻便降下了一张巨大的网，网上写满经文，白素贞躲避不及，被牢牢地捆缚住。

白素贞失声道：“般若天罗地网！你究竟是谁！”

沈千锦诡异一笑，一团气体自她身体中溢出，随即凝成了心魔的样子。

心魔与沈千锦同时开口，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，连表情都一模一样，极其诡异。

“我是她，她也是我。”

白素贞惊异道：“你是心魔？你赶紧从沈楼主身上出来！”

她双目瞪向心魔，眼中射出一道灵气，但却被心魔挥散。

心魔诱惑道：“我本就在她心里，如何出得去？白素贞，把你的恨意和怨念都释放出来吧，跟我合体，我们会更强大！”

“滚开！”白素贞周身发出灵力，朝心魔击去。

心魔得意一笑，手中的魔气凝结成一柄匕首。

被心魔控制的沈千锦扑向白素贞，白素贞口一张，一柄细小的金针自口中飞出，直刺沈千锦的眉心。

心魔没想到白素贞还有后招，被那金针刺中，顿时哀嚎了起来。

“降魔针！你为何会有降魔针？”

白素贞沉声道：“我早就知道你操控尘澜的身体，控制他的意识。这降魔针乃是我特意用来对付你的。心魔，今日便是你命丧之时！”

言罢，白素贞身上腾起一团白色的火焰，将束缚在她身上的绳索焚断，执剑上前，与心魔战成一团。

脚步声匆匆而来，小青远远喊道：“姐姐，你没事吧！”

小青冲进百草堂，便看到与心魔战在一处的白素贞。

白素贞提醒道：“小青，别进来，这里有他布下的法阵！你的修为不够，不能抵挡。”

小青停住脚步，却看到目露凶光的沈千锦拿起桌上的一柄烛台，朝着白素贞刺去。

小青神色一变，再也顾不得她的提醒，冲进了百草堂。

被雄黄粉一激，眩晕感袭来，小青只觉瞬间气血翻涌，身体开始不受控制，她的双脚开始化作虚影。

小青哀号一声，仰天痛苦的长啸一声，眨眼化作青色巨蟒。

化出原形，小青无法控制周身的妖气，露出毒牙，扑向了不怀好意的沈千锦。

“小青，住手！”

饭厅内，厉尘澜与顾晗光正在屋内准备用膳，却迟迟不见白素贞和沈千锦。

路招摇纳闷道：“不就是去整理百草堂吗，素贞和沈千锦怎么还没来？这饭菜都要凉了。”

门外，琴芷嫣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，“厉门主，南山主，不好了！”

厉尘澜站起身，蹙眉道：“什么事？”

“白姐姐她们……她们和沈楼主在百草堂打起来了，小青还要杀了沈楼主！”

“什么！”厉尘澜与顾晗光对视一眼，面上齐齐变色。

百草堂内，白素贞使出浑身解数，把心魔从沈千锦身体里赶出来，逼在一个角落不能动弹。

这厢她刚将心魔控制住，却看到小青要将沈千锦吞入蛇腹。

她再也顾不上心魔，立刻冲了上前，手中灵力化作绳索，将小青捆缚住。

一道白光闪过，小青恢复人身，软倒在地。

心魔得了机会，立刻闪身钻入了沈千锦的腹部。沈千锦受不了心魔的冲击，晕了过去。

白素贞赶到沈千锦身边，手上凝聚灵力，探向她的腹部，一阵黑气顿时涌现。

白素贞恍然大悟，“原来如此！心魔藏身沈楼主腹中，想要夺胎而生！不行，绝对不能让心魔借胎儿降世！ ”

她神色一凛，手高高举起，灵力凝聚在掌心，就要朝着沈千锦的腹部劈去，灵力与魔气相击，沈千锦痛苦地呻吟出声。

“不要！”

路招摇一行人已经赶到了祠堂，看到这一幕，顾晗光吓得脸色苍白，立刻挡在了沈千锦的面前。

“素贞，你要干什么？”顾晗光上前一步，将沈千锦揽进怀中护住。

“我……”白素贞欲言又止。

琴芷嫣尖声道：“白姐姐你……你要对沈楼主下手！”

白素贞辩驳道：“不是这样的！”

“素贞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，沈楼主怎么会昏迷？”

“尘澜，沈楼主被心魔缠身，我要驱魔。”白素贞在沈千锦身侧跪下，就要将灵力逼入沈千锦体内。

沈千锦痛呼出声，顾晗光一把将白素贞推开，“素贞，你弄疼她了。琴芷嫣，快过来替我扶着她。我要看看千锦可伤了胎气。”

顾晗光连忙替沈千锦诊脉，“千锦她……胎象不稳！司马容，你来帮忙，把千锦抱回房，我来给她准备安胎药。”

“天哪，沈楼主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！”

司马容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沈千锦，就朝百草堂外走去。

顾晗光也要朝外走，白素贞连忙将他拦住，低声道：“晗光，沈楼主肚子里的孩子有心魔附身，不能留！” 

顾晗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：“素贞，我欠千锦良多。这孩子我一定会护他周全。”

“你听我说……晗光，这个胎儿真的留不得！他来日必定成魔……”

顾晗光急了，“你说这孩子是魔，可你不也是异类吗？相煎何太急？”

白素贞立刻脸如死灰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
顾晗光知自己失言，不再说话，转身而去。

白素贞还想追上去解释，却听到地上小青发出一声痛哼，她连忙过去，扶起小青，查看她的伤势。

屋外黑沉沉的，让人心慌意乱，诚如此刻的万戮门上下。

烛火昏暗，沈千锦昏睡了片刻，突然一声惨呼坐起身。

顾晗光一脸焦急地上前，握住沈千锦的手道：“千锦，你终于醒了！咱们有孩子了，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！”

琴芷嫣在沈千锦身侧坐下，担忧地看着她，“沈楼主，你感觉怎么样，可还有哪觉得不适？”

沈千锦惊魂未定，猛地抓住琴芷嫣的手，流下泪来。

“芷嫣……芷嫣你没事……太好了……”

琴芷嫣忙去安抚，“怎么哭了，西山主你快瞧瞧，沈楼主这是怎么了？”

沈千锦情绪激动，泪流不止。

顾晗光握住她的手，轻声道：“千锦，别哭。你听我说，你有孕在身难免情绪不稳。你只需安心养胎，别再操劳杂事。医不医种种交给素贞和小青就好。”

听到这儿，沈千锦的神情变得更加惊恐，“孩子……我的孩子，别让她靠近我，她会不利于我的孩子……”

就在此时，门被人推开了。

白素贞端着药走进门，沈千锦顿时吓得缩在床头护住腹部。

“啊——妖怪！你出去！求你放过晗光和我孩子！”

顾晗光连忙将她抱住，“千锦，你冷静点，那是素贞啊！”

沈千锦厉声道：“她是妖怪，蛇妖！她要吃了我的孩子！让她走！快走啊！”

厉尘澜十分惊讶，站起身挡住沈千锦的视线，轻声安抚道：“素贞，这里有我，你去照顾小青吧。沈楼主今日受了惊吓，怕有滑胎征兆，不能再让她受刺激。”

白素贞目光移到了沈千锦的腹部，只见丝丝黑气若隐若现，已经将沈千锦包裹起来，甚至还渗到了一旁顾晗光和琴芷嫣的体内。

“素贞，你还是先出去吧，千锦需要静养，她功法尽散身体孱弱，为了她们母子平安，我少不得要得罪你了！”顾晗光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不容商量的神气。

白素贞微微迟疑了一瞬，随即还是点了点头，“尘澜和晗光好好照顾沈楼主，有什么需要再告诉我。”

走出房门，白素贞脸色越发凝重。

她回过头，透过门缝看向屋内，却恰好看到沈千锦抬头看她，黑气笼罩的脸上露出心魔得逞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