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素白

第二十三章   执子之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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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犀时至今日才真正认识到，润玉的处境已经到了四面楚歌、危机四伏的地步。荼姚甚至公然在九霄云殿上诱导鼠仙栽赃于他，焉知下一次，她会不会直接出手要了他的性命？

为旭凤顺利登上天帝之位扫除障碍，也为自己拔掉这个碍眼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

这般嚣张跋扈、明目张胆，连遮掩都已经不屑的行为，委实糟践九重天天后之名。

可偏偏是这般阴险毒辣无出其右的天后，天帝太微竟然堂而皇之的纵容她！为了达到他自己不可告人的某些目的，装聋作哑，视若无睹。

实在令人齿冷。

璇玑宫前润玉亲自栽种的昙花有一部分被灵火珠焚毁，只剩下了些飞灰。润玉便又寻她要了些花种，重新种上。

灵犀引西海龙族的祈雨之术灌溉，辅以灵力催长，不过片刻间，云销雨霁，那埋下的种子渐渐抽枝发芽，冒出雪白的花苞。

润玉惊喜地看着灵犀笑道：“阿犀你看，又和原来一样了。”

灵犀收法叹道：“花可以再开，人却不会回来。”

润玉当然知道她所指的是鼠仙。

他走上前去小心地抚摸着手中娇弱的花蕾，幽幽问道：“阿犀觉得，鼠仙是无辜的吗？”

灵犀转身缓缓走了几步立定，拧着眉说道：“我觉得此事应该另有隐情。昨夜，你与旭凤布局试探彦佑，意在找出幕后黑手，可偏偏这个时候，鼠仙跳了出来。依我看来，鼠仙此举，倒像是在转移视线，趁机掩护彦佑，替他顶罪。”

她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，转过身来看着润玉说道：“而且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，鼠仙方才在大殿上提到了‘簌离’这个名字，他只提了这么一句，天帝便立刻要置他于死地，这簌离……究竟是何许人也？”

她想，只有找到了这个簌离，或许众多的疑点才能解开。

润玉又如何不知鼠仙之死存在很多蹊跷，只是鼠仙一事，很明显涉及到父帝昔日的丑事，他也很想知道簌离到底是谁，为何提到这个名字，他会有莫名的熟悉。

可若是他私下查探，引起天后注意，怕又是一桩祸事。

话至此处，润玉也只能对灵犀无奈笑笑。

润玉站起身来，修长的手指抚上她微蹙的眉间，温言浅笑说：“阿犀不必过分忧虑，逝者已矣，生者如斯。我会永远陪在阿犀身边，不离不弃。”

灵犀默默看着他眼中让人无法忽视的情意，心中只觉十分难过。小白龙他，谦谦君子，温润如玉。

他值得这四海八荒天地间最好的女子。

可是，她不值得。

灵犀并没有接受他的告白，润玉的心情一度跌落至谷底，十分沉重。他嗓音轻颤，带着一丝丝的卑微乞求，道：“前些日子，润玉酒量低浅，说的那些胡话冒犯了阿犀，阿犀你……”

润玉正思忖着接下来该说怎样的话，灵犀却突然冷硬偏头，突兀地躲开他的触碰，生生退了半步远，眸中一派痛苦纠结，道：“小白龙，我从没有怪过你什么，你很好，你真的很好……”

“是我……对不起你……”

她出神地望向璇玑宫前那一轮高悬的朗日，仿佛回忆起了昔日那些美好的时光，声音有些缥缈：“如果全天下的温柔共十分，你占八分，你喊了我名字那天的晨风占了一分，其余所有占一分。”

“在我心中，我只愿你一生安乐，一生有所爱，一生所走过的一切皆如你所愿，我便再无所求。”

她十分后悔，后悔自己对他渐生情愫……

为什么她不是铁石心肠……

或许黑灵犀说得对，她的道修的不好，因为她没办法对他冷酷无情。

灵犀忽的凄然一笑，嘴角牵扯出的弧度里饱含苦涩之意：“我知你对我情根深种，我亦对你生了情意，怎奈……世事无常，造化弄人……命中注定实难改变，若你我执意相守，必遭天谴，灰飞烟灭……”

“为什么？”润玉凄凄然煞白了张脸，他从不敢想，原来阿犀对他并非无情，原来他并非一厢情愿，原来在阿犀眼中，他是那么美好……

润玉吸了吸气，强撑着笑颜，道：“阿犀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？阿犀是不是因为西海六公主素渔川的事才这么跟我说？”

一提起渔川，灵犀的心蓦然一痛。她明明内心伤心极了，豆大的泪水在眼眶中流浪，心中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一地，却还是强撑着不让热泪滚落下来，想要留住最后的一丝坚强。

她侧了侧头，闭了闭眼睛，轻笑一声：“原来……你都知道了……”

润玉热烈执了她的手，痛苦道：“阿犀……逝者已逝，生者如斯……那不是你的错……放下吧……”

“六公主的事是意外……西海的事也是意外……这么多年了……你封闭了自己这么多年……真的够了……”

在她眼前的是一张鲜活、关切、感同身受的面孔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丝欺骗的表情。灵犀那深陷的眼窝里出现了一滴亮晶晶的东西。突然，她双手捂着脸蹲下去，那瘦弱的脊背，猛烈地抽搐起来，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，泣不成声。

“不是……是我去晚了……如果我早去那么一天……哪怕只是仅仅的一天……”

“渔川她……渔川她……或许就不会……”

一声声压抑的、痛苦的嘤咛，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，散布在四周，织出一幅黑色的悲哀。

润玉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量紧紧环住她不停颤抖的身躯，滚烫的泪水带着灼灼的热意，滴落在他的肩头，一直烫到他心里，润玉抬起一只手，一下又一下轻柔地安抚她的脊背，仿佛被她痛彻心扉的悲伤所感染，连他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：“阿犀……”

“别难过……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……”

“永远……都不会离开你……”

过了一会儿，她开始呜咽，并再一次试图用手掩盖她的痛苦，她那不时的低声哭泣变成持续不断的啜泣，她眼睛紧闭着，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，想竭力制止抽泣。

润玉爱怜地扶起她，心中酸涩难忍，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心疼，他制止了她继续用牙咬住自己手的行为，温柔地握住那一双早已开始渗血的双手，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。

“阿犀……我的阿犀……”

“若是六公主还在世……定不愿看见你为她而折磨自己……”

“放下吧……放过你自己……也放过她……”

看见她哭，他心疼得好像心被挖去了一块，血液不断地滴落下来。

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，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。那泪珠仿佛留恋那洁白的肌肤，迟迟不肯落下。

润玉微凉的指尖细细地为她擦过脸颊上残留的泪痕，恍若珍宝，珍之爱之。

“小白龙……”灵犀低低的喃喃了一句他的名字，分明无风，裙带却起伏晃动了一下，突然，笑了笑，云淡风轻得近乎透明易碎，“我自己倒无妨，只是，怎忍见你受天谴。”

她作忍痛割爱状抚着他的脸颊叹道：“我如何舍得你……”

润玉紧紧握住那只手，怎么也不肯放开，苦笑道：“阿犀……情之一字，若能随心所欲，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爱恨别离。润玉心悦阿犀，从回眸初见的一眼流连，到情之所钟的一生无悔。目之所及，是你；往后余生，也只有你。”

“倘若可以，润玉也不想让阿犀如此苦恼，可我骗得了自己的人，却骗不了自己的心。”

“润玉孑然一身，什么也不怕，却独独怕阿犀离我而去，此生再难相见。”

她对上他的眼，发现他的眼眶微红，仿佛天边携来了一抹红云，衔上他的眉，掠过他的眼，爬上他的眼尾。

润玉素来如星如月的眼眸里，情深如故，但似乎有什么东西，在渐渐崩塌。

灵犀抽身背对他，明媚的阳光从背面将她纤弱的背影纳入怀中，仰首自嘲一笑：“小白龙……我终归是要离去的，离恨天才是我的家，你的心意，我终究是要辜负的……”

润玉上前一步，阳光将他的背影投在她的后背，竟像贴在她背后两相依偎、耳鬓厮磨。他从后面拉过她的手，抚了抚她掌心的纹路，轻声道：“阿犀……润玉可以什么都不要，放弃天界浮华，随你一起走，只要能陪在你身边，能看着你，我什么也不在乎。”

灵犀浑身一颤，霍然转身，她的影子便莫名投进了他的怀里，“小白龙……没用的。”

“无情道成，斩断红尘，断情绝爱。”

“待我修至大罗金仙，太上忘情那一天，就再也不是你心中那个人了。”

润玉如遭雷击，五内俱焚。

这世间为何对他如此残忍，他只想默默地守护着阿犀，连这点小小的卑微的心愿竟也是奢望吗？

他眼中的希冀，终于轰然倒塌。

灵犀也不想对他这么残忍，但是事实如此，长痛不如短痛。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，但润玉像是抓着最后的希望，救命稻草一般，死死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，眼里闪烁着点点水光：“我本是个万年孤独的命理，日日年年一个人用膳、一个人修炼、一个人看书、一个人就寝，从未热闹过也从未晓得什么是孤寂。可是阿犀的到来，仿佛润玉身边所有的事物一瞬间都有了颜色，寂静的世界突然开始有了声音。”

“将润玉带出那个冷漠孤独世界的人，正是阿犀你啊！如今，润玉品尝过热闹的滋味，再要回去已是不能。”

“阿犀就当真忍心舍下润玉而去，让我重新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吗？”

“对不起……”灵犀的心像被强烈撕扯着，鲜血淋漓，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。她的喉咙发干，全身因为他的话轻微地颤抖，最后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汹涌，“小白龙……对不起，是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，从头至尾，便是我一个人的错，不该让你对我产生绮愿。”

润玉握着她的手不肯放，苦涩地勾了勾唇角：“怨不得你，只怨我自己，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，是我一厢情愿……”他握着她的手，放到唇边，低声哀求：“阿犀……你可不可以留下来？”

“你要什么，只要你要，只要我有，润玉什么都可以给你！别走好不好……”

灵犀艰难地摇头，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落下。明明心如刀绞，却还要强撑着拒绝，不顾润玉的挽留，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手：“师父待我恩重如山，对我寄予厚望，我不能只顾儿女私情，让师父失望，我有我自己的职责和使命，对不起……”

言罢，起身便要离开。

润玉猛然起身，忍着悲痛，疾声道：“我愿意付出一切！只要我有的，我都可以给！我去求尊师，求尊师让你留下！不管让我做什么，我都心甘情愿！只要能让我陪在你身边，能时时刻刻看见你！阿犀……你看看我好不好？我爱你……我是真的爱着你……你不要丢下我……”

灵犀的心，瞬间砸落，碎成一地。她忍不住顿在原地，死死咬住唇瓣，眼泪无声流下。

润玉猛地上前，从后面紧紧抱住她，声音哽咽：“阿犀，我爱你，这么多日子以来，我怀着一颗虔诚的心，谨言慎行地珍藏着对你的爱意，小心翼翼地灌溉，一日复一日地期待，那么费力，植成参天的乔木，你能感受到吗？这一颗心为你而跳动，阿犀，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，为我动心吗？”

贴在她背后的润玉，胸膛热烈地跳动着，那么有力。她能够感受到啊，她当然能够感受到啊。

因为，她并非无情，她对他，有意啊。

“你并非一厢情愿……”她一动不动，眼前缓缓飘过一片凋落的花瓣，神志恍惚间却有一丝清明，眼中有一瞬间倒映出了那花瓣的月白色，“我不懂什么是爱……我也不会爱……但是你难过我就难过，你开心我就开心，我想，我是……喜欢你的啊……”

“阿犀！”润玉手足无措地将她抱入怀里压在他的胸膛上，欢欣雀跃好像一个孩子一般，露出令人动心的笑颜，“润玉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过，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忐忑过，润玉所求不多，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喜欢也好，我就满足了。别走，好不好？九重天的事也好，离恨天的事也好，全都交给我，我会求得尊师的同意，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，你的职责与使命，我与你共同承担。阿犀，留下来……”

你总是那么包容我，可不可以，最后再包容我一次？

只此一次，我只求这一次。

灵犀婆娑着眼看他，水光朦胧。这一瞬，她想抛下所有，只为与他相守，哪怕只有片刻的时光也好。

这个白衣如雪的少年，他值得啊……

云萝花栖满枝头，随清风肆意漂流，翩然雪海间。她仿佛听见自己轻颤着说了一声：“好……”

渴望你很懂我，知我所想，明我所做。

却又羞于你看见我的不好，

明明很期待你的靠近，

却又在你靠近时，保持着距离。

对你的喜欢已经深入心底，

却只会表现出那小小的冰山一角。

爱啊，究竟是何模样？

是清风明月，是艳阳寒霜，

是那汹涌猛烈的山洪，

也是那幽深沉寂的小潭。

喜欢啊，

或热烈，或恬淡……

时间知冷暖，岁月懂情长。

爱啊，更多的是理解和包容，

是对彼此的宽恕和原谅。

我不会再拒绝你的靠近了，

也不会再说出那些诀别的话来伤害你了，

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啊，

不想和你分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