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兆府少尹带着大夫来的时候,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,额上已经冒了密密的一层汗,而上官紫苏、谭双叶、李郅三人早已从大理寺折返,回到凡舍继续之前的工作。
“下官沈俊,见过上官小姐。”
上官紫苏亦礼貌地回了一礼:“有劳沈大人亲自跑一趟,这些许小事,派个差役过来也就是了。”
沈俊扯着袖口抹了一把汗道:“不劳烦不劳烦,下官自见了上官公的令牌,知道上官小姐在凡舍赈灾,京兆府立马调派人手,耽误了许久功夫,这才来给上官小姐送大夫。”他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官差,“下官带了几个人手过来,上官小姐若有吩咐,可叫他们去做。”
上官紫苏点头答谢:“如此甚好,紫苏正愁人手不够,难民们人数太多无法兼顾,沈大人这回可真是及时雨。”
沈俊答道:“不敢不敢。”随即又指挥官差开始整合难民的情况。
大夫们也提着药箱分开给受伤的难民诊治,这极大程度地缓解了压在谭双叶身上的担子,有药医,有病治的难民们止不住的对着上官紫苏等人道谢。
那些难民起先并不知道她的身份,眼下听父母官对她的称呼和态度,才知道是非同一般的大家小姐,于是纷纷磕头致谢,直呼遇到了活菩萨。
上官紫苏赶紧叫人起来,“你们快起来吧,我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大礼,不是折煞我么?”
趁着医治难民的功夫,上官紫苏把公孙四娘叫到一旁说起接下来的打算,“四娘,咱们剩下的粮食还够不够?我看快到傍晚了,这难民反而是越来越多。”
“老实说米面已经见底了,若是再来一波难民怕是就没得吃了。”
听了公孙四娘的话,上官紫苏又从荷包里掏出了几张银票,叫她赶紧再去买些。
“紫苏,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来。”
上官紫苏正交代着事,便听到有人叫她,闻声转头看过去,邓成禄正叫人从车上一边往下搬麻袋,一边向她招手。
“世子?你怎么会来?”
上官紫苏快走几步,惊诧的表情溢于言表,她伸手摸了一下鼓鼓囊囊的麻袋,顿时哭笑不得。
“是米!世子你怎么会……?”
邓成禄却满脸得意:“怎么会知道你正好缺这些东西?我都叫你紫苏了,你怎么还叫我世子,是不是太生分了些?”
上官紫苏怔了怔,在心底琢磨了几下没说话。
“紫苏,又来了一批难民。”
听着公孙四娘的话,上官紫苏出声道:“那我就替难民领了世子的情,礼不可废,紫苏改日再登门致谢。”
邓成禄急忙摆了摆手:“不用谢,以咱们的关系,我愿意为你做这些。”
话是好话,怎么就听着这么不对劲呢?
穆乐因为不满他缠着上官紫苏,便干脆默默地站在她旁边,寸步不离。
“紫苏,他是?”属于李郅的声音传来,邓成禄这才注意到身边多出来个人。
上官紫苏介绍道:“安陆侯府的世子,邓成禄;李郅,大理寺少卿。”
“原来是李少卿,久仰。”
李郅回了礼,才道:“世子爷怎么会来这种地方?”
邓成禄笑容腼腆:“听闻近来长安城中难民成灾,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,恰巧从上官府上的下人那里得知紫苏会在此处赈灾,我就来了。”
邓成禄收到《括地志》的时候没能见到上官紫苏,书是上官府上的下人送来的。
虽然心中很是遗憾,但也知道上官紫苏这样的避讳之举才是正途,也恰恰因为她的这份知节守礼,他才愈发忆起了她的一颦一笑,心中的惋惜更甚。
然,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,询问过一番上官家的下人,得知上官紫苏会亲自前往凡舍进行赈灾,他喜不自胜,匆忙让人准备了一车物资就往这里赶。
李郅目光在邓成禄和上官紫苏之间游荡,直盯得邓成禄面红耳赤,他硬着头皮说道:“李少卿,听说你屡破奇案,我一直对你仰慕已久,怎奈无缘相见,今日你一定得跟我好好说说你破的案子。”
李郅沉默,转过眼珠子看上官紫苏神色。
上官紫苏摆了摆手,示意他们要走快走。
邓成禄视线不敢过多停留,蜻蜓点水般自上官紫苏的脸庞拂过,再不敢多看一眼。
好在沈俊带来的官差够多,邓成禄带来的物资很快被分发下去。
忙了整整一日,等天擦黑时,上官紫苏才带着穆乐回了相府。
夏叔早就听说二人赈灾的“壮举”,早早就命人备下了晚膳,等二人回来,才赶紧叫人端上来。
穆乐没有什么吃相,向来都是用手抓着吃,吃得满嘴是油。上官紫苏垂眼看着下首少年毛茸茸的发顶,见他探着脑袋左咬右啃的贪嘴模样,勾着唇角微微笑道:“夏叔,再上几道荤菜吧。”
夏叔笑着应声退下。
休整了一晚上,穆乐一大清早正给马厩里的马喂草料,草料里面加了些通顺肠胃的兽药,味苦,马儿本不愿吃,可穆乐搂着那马儿的脖子,也不知低声说了什么话,马就乖觉了,顺顺当当地吃起来。
上官紫苏就在一旁看着他,眉眼含笑地看着他,想着,穆乐这样的好本事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,自己运气真好才遇到他。
夏叔火急火燎的进来,一个趔趄差点摔在上官紫苏脚下,倒把上官紫苏吓了一跳。
上官紫苏连忙扶住他:“夏叔,这是怎么了,火烧眉毛了不成?”
夏叔搀着上官紫苏的手臂站稳,战战兢兢地道:“大小姐,门房那里有人送来了这个。”说着他打开了手心里包着的白锦帕,里面赫然是一根带血的黄杨木发簪。
上官紫苏突然脸色一变,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抓起那根黄杨木发簪,仔细端详,几经确认之后,她深吸了一口气,沉重问道:“那人只送来了这个?可曾留下什么话?”
夏叔道:“还留下了一张字条。”说罢,他自怀中掏了出来,上官紫苏接过字条看了一眼,面色微沉。
字条不长,上书“带上宝物来锦云山罗天洞救人”十三个大字。
见三炮遇险,上官紫苏虽心里急得够呛,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步,但很快镇定了下来,她贝齿轻咬,面上冷静:“锦云山……西南方向三十里地。”
长安城西南方向三十里的有座山,名唤锦云山。据传山名是隋文帝所起,只因这山虽然不高,但是古树丛生,郁郁葱葱,极为茂密,仿佛云彩一般。
锦云山不仅树多,山洞也多,大小山洞,多达几百,其间九曲回肠,沟渠暗通,从山北面的一个洞口进去,可能从山东边的洞口里出来,也可能饿死了也出不来,有传说前朝隋军曾有上千人在这里被唐军困住,活活饿死,正是那些死人的尸骨滋养了树木植被,死人的怨灵穿破了山上的石头土壤,这才有蓊蓊郁郁的锦云山,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山洞。
上官紫苏收起纸条转身就走。
穆乐被这一出惊动,跟在她身后。
上官紫苏进了书房,径直走向父亲书房最里层,她要找一幅画,一幅平日里从不曾有人翻动的画。
上官紫苏小心翼翼的把画环于胸前,幽幽叹了口气,神色复杂,“但愿这轴画能把三炮赎回来!”
她踏出门来,与迎面而来的穆乐险些撞在一起。
上官紫苏惊呼:“穆乐,你做什么?”
穆乐道:“你去哪里?”
上官紫苏抿了抿唇瓣:“救人。”
穆乐上前一步:“我也去!”
上官紫苏一愣:“可这与你无关。”
穆乐坚定不移:“与我无关,与你有关。你在哪儿,我就在哪儿。”
上官紫苏许久才挤出一句话,语声温柔好听,“去可以,但要听我的话。”
穆乐高兴了,两条浓浓弯弯的眉毛扬起来,好看得很,他点头快步跟上上官紫苏。
两人一骑快马加鞭,不多时便行至锦云山,但见此处林深树密,凉气森森,暮色四合之时,密林边缘一处小径,三五成群蒙着斗篷的人鱼贯而入。
上官紫苏与穆乐躲在暗处的灌木丛里,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,脑袋抵在他坚挺壮硕的胸膛,耳畔是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,上官紫苏绯红着一张俏脸轻轻动了动。
“别动!”穆乐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盯着上官紫苏,正撞进女孩波光潋滟的柔媚眼波里,如同喝了十坛子梅子酒那样的醉人。
穆乐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涸的唇瓣,上官紫苏迎着他灼灼的目光,竟有些无所适从,她不自然的别开视线,“他……他们走了吗?”
穆乐哑着嗓子道:“走了。”
上官紫苏红着脸说道:“那我们也跟上去吧。”她向穆乐示意不要出声,穆乐牵马轻手轻脚跟在她后面。
没多时,两人行至一处水潭旁边,前面的人影突然消失不见,只见一片黑暗。
上官紫苏诧异,环顾四望,万籁俱寂。
“奇怪,刚才我们明明看见那么多人,怎么追到这里都消失不见了?”
穆乐道:“应该游过去了吧。”
“游过去……有可能。”上官紫苏迟疑,盯着潭水瞧了几番,“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那些人只有可能与我们目的一致,都是去往罗天洞的。”
“穆乐,你探一下这水有多深。”
穆乐牵马迈入水潭之中,马向前走了几步,忽然停滞不前。
穆乐勒紧缰绳:“走!”
马忽然嘶鸣,前蹄扬起,一条条银鳞小鱼张开血盆大口直奔穆乐而来。
穆乐大骇之下抓紧缰绳倒退了好几步,这才险之又险的从鱼口逃生。
上官紫苏大惊失色:“穆乐,你怎么样,有没有受伤?”
穆乐摇头,上官紫苏松一口气之余,心有余悸地看着平静的水潭,“这水里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东西,那些人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呢?”
“想要知道答案吗?”
黑黝黝的森林里一个低沉的女声传来,十分诡异。
上官紫苏刚才被怪鱼吓了一跳,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还没恢复过来,这下一溜烟蹿到了穆乐身后,声音都打着颤儿:“你是谁?”
那人呵一声,轻蔑一笑:“我是谁并不重要,你们只要知道,去罗天洞府生人勿近。倘若没有熟人带路,恐怕你有三条命都不够。”
上官紫苏定睛一看,竟是个身材苗条的姑娘,黑色丝巾蒙着半张脸孔,又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,好似一条隐在黑暗里准备随时择人而噬的毒蛇。
上官紫苏当即将心思转了过来,明知故问:“你的意思是,你有办法带我们渡过水潭?”
那姑娘轻轻一笑,“信不信由你。”转身走到岸边,不搭理上官紫苏了。
她抬手吹了一声哨子,一艘小船缓缓驶来。
姑娘上了船,停了停,回头问上官紫苏:“机会只有一次,错过了可就没有了,上来吗?”
两人面面相觑,上官紫苏尚在犹疑之际,穆乐率先一步跳上了船,伸出手来接应她。
上官紫苏思忖片刻,终还是上了船。
黑衣蒙面的女郎转过身去,正中下怀,微微一笑。
她是明慧郡主。
上官紫苏当然不可能知道。
水潭上,烟气杳渺,小船缓缓前行。
明慧沉默着,也在暗中观察着上官紫苏。
上官紫苏的步摇歪了,穆乐看见,俯身帮她扶正,亲密而乖顺。
明慧斜睨着眼睛:“他是你什么人?”
上官紫苏奇怪道:“很重要的人,你为什么这么问?”
明慧道:“来这种地方都带着,一定是体己得力之人。”
上官紫苏蹙眉:“这与姑娘似乎并无关系。”
明慧目光悠悠:“既然是去罗天洞,想必一定是带了宝贝贩卖。见着就是缘分,把你宝贝拿出来看看。”
上官紫苏勉强笑道:“既然是宝贝,自然不能轻易示人。”
明慧不屑的轻嗤一声:“怎么,你还怕我抢啊?我只是好奇罢了,你要是不同意的话,现在就给我下去!”
明慧用船桨抽打,穆乐挡在上官紫苏前面,小船摇晃,上官紫苏几乎要跌入水中。
水中的无数怪鱼露出水面,眼睛闪烁,牙齿发光,等待着将要落水的食物。
上官紫苏唉声求饶:“别!别赶我们下去!姑娘有话好说,不就是看宝贝嘛,我们马上拿出来。”
明慧闻言住手,仿佛被眼前的一幕取悦了,她闷声发笑:“早知如此又何必吃这些苦头呢?”
上官紫苏不甘心,却又受制于人,只好从穆乐背后取下包袱,打开几折,拿给她看。
正是一轴画卷。
明慧觑一眼手里拿着的画。《青溪龙》,曹不兴真迹,价值连城的名画。
上官紫苏凝神,嘴里慢吞吞道:“姑娘看好了吗?可否……可否将画还给我。”
小船忽然晃动几下,明慧把包袱包好还给了上官紫苏,“还给你。”
小船驶入山洞,长长的水道,缓慢停在一处石滩上,几个穿戴整齐的杂役在上面迎接。
上官紫苏和穆乐相对一视,朗声道:“我们是来救人的,烦请带路。”
杂役闻言,恭恭敬敬:“这边请。”
明慧站在船上,一动不动,上官紫苏与穆乐回头看她,她冷冷一笑:“祝你好运。”
作者的话:大概是小白兔和大狗狗的故事?